勇敢的心,Braveheart(中)

未知
更新时间:2024/12/15 18:06:09

惊世未了缘  

原著 蓝道·华勒斯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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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告诉你们威廉·华勒斯的故事。
    我第一次听到他的故事是在我和我太太到苏格兰的爱丁堡城堡一游的时候,他的铜像和
苏格兰国王劳勃·布鲁斯分别守在城堡的入口处。我是一个美国南方人;我出生于美国南方
的一个苏格兰——爱尔兰裔的家庭,虽然我对我的家庭史很有兴趣,但是我寻根的活动范围
从来没有超越美国本土。我的祖先是田纳西州的自耕农。我所想要说的重点是,我从没想过
我会有这么有名的亲戚。
    歌颂威廉·华勒斯的歌曲已经被唱了几百年,并不是只有苏格兰的诗人有写——英国的
邱吉尔首相也曾经写过华勒斯的勇气及精神,给予他极高的评价。但是对我一个美国人而
言,他珍贵的故事似乎被我忽视了好久。近来他的故事开始让我听到,渐渐地萦绕在我的心
田,就像上帝的话语,安详而有力量。
    历史学家们只有同意一些有关华勒斯的传说是真实的,然而他们无法否认,他的生命本
身就是一部史诗。我曾经想要当一个客观、理性的历史学者,但是后来我发现,人的生活并
不只是由理性主导,它还有激情存在,而华勒斯的故事深深地感动了我。我必须以一个诗人
的角度来看他的故事。
    没有人真正知道,当华勒斯对他的爱人耳语时,是说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对上帝
祷告时,是祈求些什么。他作战的时候对他的屈居劣势的部队所喊的振奋人心的话,也只有
记录在他的士兵们的心田。
    而在我的心田,华勒斯的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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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格兰高地的美有史诗般的壮观:深蓝色的山脉覆盖着一层紫色的天空,天空的边缘点
饰着粉红色的云彩,仿佛这层天空对苏格兰高地来说,尺寸小了一点;自远处看去,大大的
鹅卵石自山巅渲泄而下,然后冲流入一片深绿色的草原;还有那到处分布的苏格兰湖泊,时
时映照着穹苍的变幻。在夏季里,太阳总喜欢在日升日落的时刻逗留好久;而在冬天时,白
天只是联络黎明与黄昏的一个短暂的时刻。一年到头的夜晚都是群星们所唱的小夜曲,在一
片宽广、黑暗的天空里轻吟着淡蓝色的光辉。
    艾尔德斯莱郡位于格拉斯哥与爱丁堡两个城市之间,是苏格兰高地的门户。大约在西元
一二七六年的时候,在这个郡的一个山谷的农场上,聚集了一队自四面八方而来的苏格兰贵
族。这些贵族身上穿的都是金光闪闪的胸甲以及当时最上乘的毛料;连他们所骑的马也披挂
着颜色鲜艳的织布。但是这些贵族都暂时远离了他们的护卫,每个人只带着一个侍从,因为
他们参加的是一个休战会议,彼此约定只带一位贴身侍从,不带任何战士前来。他们深知自
己的国家渴望和平,而空着的苏格兰王位是无法带来和平的。所以他们决定召开一个休战会
议来选出王位继承人。
    这些贵族的老国王不久前去世了。由于老国王没有子嗣,王位的继承权便转移到还是婴
儿的挪威公主身上,于是苏格兰的贵族要求维京人把挪威公主带回苏格兰来继承王位。
    在伦敦,坐拥英格兰王位的,是国王爱德华一世,外号“长腿爱德华”,顾名思义,这
位英格兰国王的腿很长。爱德华一世不赞成挪威公主继承苏格兰的王位,并且声称唯有他才
有权决定谁应该继承。长腿爱德华是英格兰金雀花王朝的一员,金雀花王朝的历代统治者都
以残暴闻名于世,并且供奉喜好残暴的异教神明。所以当挪威公主死于前往苏格兰的途中
时,便有人传说这是长腿爱德华的杰作。
    其实挪威公主也有可能是别人杀的,因为当时无情、残暴的事件处处可见;为了苏格兰
王位,苏格兰贵族除了与英格兰的长腿爱德华较劲之外,也互相捉对厮杀。当时随时都有新
联盟的成立,也随时有联盟解散;贵族们每次参加一个新联盟时,都会变得更为富有,而受
苦受难的则是他们所管辖的平民。
    然而当贵族间的冲突持续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以后,贵族们也开始吃到了苦头。由于烽火
不断的缘故,导致工商业萧条,农田荒芜。因此长腿爱德华邀请苏格兰贵族来参加休战会
议。他所邀请的贵族都是最勇猛善战,也最坚持他们的国家一定要保持独立,不受英格兰的
统治。虽然这些贵族是最固执的,但他们也是最勇敢的,勇敢到只带一位贴身侍从来参加长
腿爱德华的和平会议。
    于是这些贵族自四面八方集结到麦克安德鲁斯的农场上——麦克安德鲁斯是一位忠君爱
国的平民,他自愿提供农场上的大谷仓做为和平会谈的地点。贵族们互相用怀疑的眼神打量
对方,在系好坐骑之后,与他们的贴身侍从一一走进了谷仓。
    在本郡的农人里面,有一位叫做马尔康·华勒斯。他拥有自己的土地,并且曾经在土地
上建筑一幢石屋,做为送给他太太的礼物,然而她在一次生产后不久就去世了。如同他的朋
友麦克德鲁斯一样。马乐康·华勒斯是一位忠君爱国的农民,他希望苏格兰能由苏格兰人来
统治。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想法,有这种想法的人都不敢说出来,以免遭遇不测。由于麦克安
德鲁斯知道他的朋友马尔康也是一位忠君爱国的臣民,便告诉他有关和平会谈将在谷仓举行
的事,而马尔康也答应在那天早上的会谈结束后,到谷仓找麦克安德鲁斯。
    于是举行和平会谈的那天中午,马尔康·华勒斯暂停了手边的工作,为马装上马鞍。他
的十八岁大的儿子也为另一匹装上马鞍,两人一起骑着马沿着山脊前往另一个山谷。而马尔
康七岁大的儿子威廉,当时正在谷仓的顶楼捡拾鸡蛋,看着他的爸爸与哥哥正要离去。
    威廉有他父亲一般湛蓝色的眼睛。有时候他会凝视着平静的湖面所反映出来的自己的倒
影,试着想像出长大后会跟父亲一模一样,他认为父亲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男人。威廉崇拜父
亲的沉默寡言,以及他那强健的手臂和肩膀。不过最让威廉敬仰的是父亲那颗刚毅的心。他
常常听到其他男人的呶呶不休以及自我吹弹,然而父亲从来没有这样猥琐。他的父亲马尔康
总是以行动来代替言语。有一次威廉和父亲在前往村庄的一条路上,遇到一位刚从市集回来
的邻居,那位邻居的手里牵着一匹漂亮的马。他的父亲马尔康拦下了那位邻人,以平静的口
吻要他归还所欠的钱。那位邻人指着马说,由于他刚买了马,所以还没钱。在那个时候,威
廉似乎看到他斜眼瞄了父亲一下。不过威廉不敢确定那是不是不屑的眼神,因为那个眼神在
威廉的父亲往那位邻居的胸口打了一拳后,很快就消失了。那个邻居倒了下来,蜷缩在路
上,一动也不动。马尔康牵了那匹新买的马,跟那位一动也不动的邻居说了声谢谢,就跟小
儿子威廉骑上那匹马走了。
    现在威廉在谷仓的顶层看着父亲和哥哥前往举行和平会谈的谷仓时,父亲就是骑着那匹
新马。
    当他的父亲和哥哥骑到一半的路途时,听到身后有马蹄声,回过头来看到威廉正骑着一
头没有装马鞍的马,用他的脚指挥那匹马的前进,可以说是天生的骑手。威廉将马停在父亲
的身旁,隔着他那金发的刘海凝视着父亲。
    “叫你不要来的,”父亲说道。
    “我已经做好我的工作了,我们要去那里?”威廉回答。
    “我们要去麦克安德鲁斯那里,他要我们在和谈结束后过去。”
    马尔康穿有刺马钉的脚动了一下,就继续前进了,小儿子威廉跟在最后面。
    他们骑过披有翠绿原野的山坡,到处点缀着紫色的野蓟花。他们在山脊的最高处停了一
下,望着麦克安德鲁斯的农场。他们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在谷仓的前面有很多马蹄印,但是
那些马都不见了。谷仓非常安静,整个农场好像没有人住一样。在山脊上,马尔康·华勒斯
感觉到他的两个孩子用纳闷的眼神望着他,很显然他们也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留在这
里。”他说。他是指小儿子威廉。
    威廉望着他的父亲与哥哥骑着马冲下山去。他们在谷仓前停下来,四处观望了一下。
“麦克安德鲁斯……麦克安德鲁斯!”马尔康喊着。他们下了马。马尔康找到一把长柄叉,
约翰举起了一把砍柴用的斧头,然后走到谷仓的门口,把门推开。在门边等了一下子,却听
不到里面有任何声音。
    他们将临时充当的武器举得高高的,冲进了谷仓。
    约翰吓呆了。马尔康虽然在他的人生岁月里见过不少尸体,却仍感觉到他的心脏似乎快
要跳出来了。他们所看到的景象是六十具悬吊在空中的尸体——三十具贵族的,三十具侍从
的。那些死尸的脸是紫黑色的,而且五官扭曲,舌头都伸了出来,似乎正在品尝谷仓中晕黄
的光线。
    马尔康生气的将长柄叉插到地上,约翰则握着斧头,跟着他的父亲走向谷仓的后面,然
后他们看到了一具穿着平民衣服的尸体。“麦克安德鲁斯,”马尔康喃喃念着,然后他们听
到背后有窸窣的脚步声。
    小儿子威廉就站在谷仓的门口,正往里面的尸体瞧。
    “威廉!快离开这里!”约翰大叫。
    威廉皱着眉头。“为什么麦克安德鲁斯做了那么多的稻草人?”威廉问。
    在他的爸爸和哥哥正思索着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时,好奇的威廉用手碰触了一位贵族尸
体穿着刺马钉的脚。这个稻草人怎么那么硬;威廉忽然知道那不是稻草人了。“真……真的
人……啊……”他大叫,威廉转身就跑,结果撞到了另一具死尸。在慌张中,威廉就在悬吊
的尸体里撞来撞去,结果起了连锁反应,很多尸体都跟着摇晃起来。这个状况使他的父亲和
哥哥更难直接跑到他的身边。
    “威廉!威廉!”马尔康呼叫着他的小儿子。
    然后,更糟的是威廉看到那些被吊死的贴身侍从,他们的年纪都跟威廉差不多。
    最后,威廉的父亲和哥哥终于找到他,将他抱得紧紧的。威廉全身颤抖的身体在他父亲
强壮的臂膀下,缓和了下来,他开始听到父亲安慰的声音,而不是他激烈的心跳声。
    “残忍的英格兰混蛋。”他的父亲说。


    当天晚上,马尔康·华勒斯的农场小屋外面看起来安详而平静,黑暗中小屋的窗户微微
泛着黄色的光芒。小屋的厨房里聚集着一些人,约翰站了起来,走到窗户那边将百叶窗拉下。
    在小儿子威廉的房间里,威廉正做着恶梦。他嘴里念念有词,身子扭曲着。
    在灰蓝色的梦魇里,他站在谷仓的门口,眼睛凝视着那些吊死的贵族。他们的脸扭曲变
形,十分可怕。突然其中一具死尸的头抽动了一下,然后眼睛就张开了。威廉想要逃走,但
是他的身体不听使唤,那个僵尸把他肿胀的舌头伸了出来,嘴里呻吟着“威……廉!”
    威廉吓得从睡梦中惊醒;他看看四周,平抚了恐惧及惊慌。
    然后他听到厨房有人说话的声音,许多人的声音,音调似乎是又低又愤怒。他安静的从
装在茅草屋檐底下的床爬下来,踮着脚尖走到厨房的门口,隐藏在烛光制造出来的阴影里。
    威廉看到十二个粗壮的农夫围坐在厨房的餐桌四周,哥哥约翰也在里边,其他的人威廉
也认识。有一些就住在附近,另外一些住在其他的山谷里,不过他们全都是他父亲马尔康最
信任的朋友。威廉以前曾经看过父亲和其中的农夫分别聊过天,但是从没有看过他们全部聚
在一起。
    红发的坎普贝尔非常的激动,他挥舞着满是伤痕,少了几根指头的双手,大叫着“华勒
斯说得对,让我们跟他们打一场!”
    但是身材修长、长得满帅的麦克莱纳弗不赞成鲁莽行事,“那些勇敢善战的贵族全死在
谷仓里了,我们拿什么去跟英格兰人打?”
    “因此保卫家国的责任就落在我们身上了!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会坐以待毙,或
是成为他们的奴隶!”马尔康·华勒斯用低而坚定的语气说着,威廉的心冷了。
    “但是我们不能只用五十个农夫去抵抗一支军队啊!”谨慎的麦克莱纳弗说。
    马尔康回答,“我们不一定要歼灭他们,但是至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让
他们知道我们是男人而不是懦夫。”
    年轻的威廉在黑暗中看到他的父亲将食指浸到了一瓶威士忌里,然后在桌面上画出敌人
的位置。“他们驻扎在这里,”马尔康轮流注视着每一张脸,说着。“明天黄昏我们发动突
击,然后有整个晚上的时间跑回家。”
    隔天马尔康和约翰为马匹装上马鞍,在马鞍后的麦粉袋里藏进小而锐利的刀子。这时候
威廉也牵着他的马从谷仓里走了出来。
    “威廉,你必须留在家里,”他的父亲说。
    “我可以打,”威廉回答。
    这四个字使马尔康感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跪了下来,凝视着威廉的双眼。
    “是的,你说得对。但是我们所以成为男人是因为我们有机智和经验。孩子,我爱你,
你留下来。”
    马尔康和约翰跃上了马就往目的地前进,威廉在背后目视着他们离开。他们在麦田的边
缘停了一下,最后一次向威廉挥了挥手。
    威廉也向他们挥别,一直看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天边。


    夏季黄昏的宁静悄悄地降临在华勒斯的农场上。微风在屋顶的茅草里低语,鸡群们三三
两两悠闲地在谷仓附近啄食。
    突然间威廉和他红发的玩伴赫密胥·坎普贝尔从房子的后面冲了出来,躲到谷仓的外墙
边,两人全都呼吸紧促,喘着气。威廉探头窥视一下,然后低声说,“他们来了!”
    “有多少?”赫密胥急促地问。
    “三个以上!”
    “有武装吗?”
    “他们是英格兰士兵,不是吗?”威廉回答。
    “你爸爸和哥哥都不在,他们会杀了我们,然后焚毁谷仓。”
    “这要看我们如何对付他们了,赫密胥!”
    赫密胥探头一看,威廉将他拉了回来,轻声跟他说:“还没有!他快要来了,准备好!”
    他们屏气凝神,听着厚重的脚步声。然后从角落处出现了三支庞大、丑陋的猪。男孩们
开始以腐臭的鸡蛋攻击它们,那几只猪中弹后,一边嚎叫,一边四处奔逃。
    太阳渐渐下山了。男孩们在淡紫色的天空下走向农舍。农舍现在看起来又黑暗又空虚。
“今晚要不要来我家住?”赫密胥问道。
    “我要煮一点晚餐等我爸爸和哥哥回来吃,”威廉回答。
    “好,我们明天再来捉那些英格兰猪!”赫密胥说道。
    “是的,我们一定会抓到它们,”威廉微笑着说。
    天空完全暗了下来,一些又明又亮的星星出现在农舍的上方。威廉站在窗户边,望向远
处的山陵,他看到了一些树木以及石南属植物,但是没有看到生命。他走回他正在烹煮食物
的地方,搅了搅一锅炖菜,舀起两碗,放在餐桌上。
    他只是希望父亲和哥哥快点回来。他又往窗外看了一下;他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点
了一截蜡烛放在炖菜的旁边,然后走上楼去。
    夜晚融化成一个有雾的黎明,威廉在一整晚的失眠后,从床上起来。他在从窗缝渗透进
来的灰色光芒中穿上衣服,走向大厅。他在父亲的卧房门口停了一下,看到里面的床没有人
睡过。他继续前进,经过哥哥约翰的卧室,里面的床具也是摆得整整齐齐,没人睡过的样子。
    在厨房里,他看到两碗已经冷掉的炖菜,好好的摆在一小截残蜡旁边。他为自己舀起一
碗粥,独自一个人吃着。
    早餐之后,威廉跑到谷仓的顶层,铲下一堆燕麦要给猪食用。就在那时,威廉隐隐约约
看到远处有东西正走向他们的农场。他看到一辆牛车正朝着谷仓而来。牛车的驾驶人是坎普
贝尔,车后跟着麦克莱纳弗。这两位农夫用抑郁的眼神望着威廉。
    在谷仓的顶楼,威廉看到了农夫们带来的东西:他父亲和哥哥的尸体。牛车停了下来,
左手缠了绷带的坎普贝尔——他又失去了更多的手指头——望着牛的背后,仿佛那只牛会教
他如何告诉威廉这天大的噩耗。最后牛的臀部好像教他实话实说。
    “威廉……下来,”坎普贝尔说道。
    威廉把头转向别的地方,他急促的呼吸了数次,再转回来,结果尸体还是活生生地躺在
那里。


    农舍外围绕着马匹、马车,还有邻居。承办殡葬的人也驾着装有棺材的灵车来到农舍外
面。
    威廉哭着坐在厨房的餐桌前,手握着那两碗冰冷的炖菜,就好像它们是他的亲人。一位
邻家的妇人走到他的身旁。“可怜的孩子,这些炖菜冷掉了,让我给你一些热的东西吃。”
她说道。
    她伸手要拿那两碗炖菜,但是威廉握得紧紧的。
    “来!给我……”
    “走开!”威廉喊道。
    “来,来。”突然间威廉跟那位好心的邻妇在抢那两个碗;结果炖菜倒在她的裙子上,
碗则摔在地上,破掉了。威廉冲出厨房,跑到院子里,那里站了很多邻人。威廉发狂的悲伤
驱散了那里严肃的气氛;他们都惊讶地看着他。他往四周望了望,本能地想要找到他父亲和
哥哥的尸体。他看到了空着的灵车停在一个临时搭起的棚子外面,他冲向那个棚子。坎普贝
尔对着他喊着,“威廉”但是太晚了,那个男孩已经冲进棚子里去。
    棚子里的一张简陋的长桌上躺着马尔康以及约翰·华勒斯的遗体。威廉看着那位葬仪社
的人在他哥哥的下巴上开始缠绕白布条,然后在头顶打一个结,而威廉的父亲则稍早就被绑
好了。
    身材魁梧、有灰红色头发的老坎普贝尔走进棚子,站在威廉的后面——但是他能说些什
么呢?葬仪社的人继续他的工作。威廉走到遗体的旁边;现在遗体看起来不像是真的,也不
像他的父亲及哥哥。他看到了伤口及已经干掉的血迹。葬仪社的人用碗盛了些水,洗掉遗体
上的血迹,但是伤口仍然很明显。
    坎普贝尔、麦克莱纳弗,以及其他曾经在华勒斯的厨房集会的农夫一起将灵柩抬到两个
新挖的坟穴,这两个坟穴是在玛丽·华勒斯的墓旁。吊唁者围绕在那三个坟墓的周围,教区
牧师喃喃念着拉丁文,所有的人都试着维持严肃的表情。但是当灵柩开始用绳子吊入墓穴中
时,他们看到威廉独自站在他母亲的墓旁,这时他们严肃的心情转变为极深的同情与悲哀。
他们甚至不敢双眼直视男孩。
    在哀悼者的外围有三个农夫在相互耳语着。“我们必须为那个孩子做点事,”麦克莱纳
弗轻声说道。
    “他有一个叔叔住在杜尼佩斯,”坎普贝尔告诉他。
    “马尔康有一个弟弟?”麦克莱纳弗问道。
    “是一位牧师。不过先不要期望他们会处得来。我已经派人去请他来。”
    “如果他不来,怎么办?”史迪渥特问道。他们三人想了一会儿。“麦克莱纳弗,你没
有男孩,你也许可以考虑接纳威廉?”坎普贝尔问道。
    然而没有人会想要领养一位过度悲伤、不听话的男孩。麦克莱纳弗看了看他的太太以及
他的两个女儿。他的小女儿五岁,是一位有漂亮的红褐色头发的女孩。她紧紧抓住妈妈的
手,就好像那两个敞开的坟墓是死神的嘴巴,他随时要将她的父母吞噬进去。
    然后那位小女孩做出了令周围的大人惊讶的举动;她走到正在啜泣的小威廉面前,手里
握着紫色的蓟花要送给威廉。
    威廉的眼睛望着小女孩的双眼——这两个孩子都是生平第一次感到哀伤。当场每一个人
都注视着小女孩送花的过程;甚至连正在喃喃诵经的牧师都忘了他的祈祷词,他只好赶紧说
出,“阿们。请安息。”
    当挖坟墓的人把泥土铲到灵柩的上面,坎普贝尔和他的儿子走向威廉,握住他的小肩膀。
    “来,孩子。来……”坎普贝尔说道。
    他们全部走回华勒斯的农舍。在农舍的外面坎普贝尔塞给葬仪社的人最后一笔款项。葬
仪社的人爬上牛车,正准备启程时,大家都看到有一个人正从远处骑马前来,于是每个人的
动作都暂时停止了。
    那个身影愈靠愈近。原来是亚吉尔·华勒斯,穿着黑色的牧师长袍。他的外表看起来并
不是很和善,表情一直是愤怒的样子。
    “你一定是死者的亲戚了,”教区牧师问道。
    亚吉尔只是用眼睛瞪了一下那位教区牧师,那位牧师就告退了,然后亚吉尔跳下马来,
注视着威廉。
    “亚吉尔叔叔?”威廉问道。
    “今晚我们睡这里,但是明天你就要跟我回去。我们将会把你父亲的农场出租出去,相
信会有很多邻人愿意租这个农场。
    “我不想离开这里,”威廉说。
    “你也不想要你的爸爸死掉,对吧,但是事情就是发生了。”
    正当哀悼的人们想要留下来,吃些他们所带来的东西时,一队英格兰骑兵骑了过来,是
十二个佩有长枪的骑兵。骑兵的队长看了看丧礼用的旗帜。
    “这家有人去世了吗?”骑兵队的队长问道。
    “我们刚举行了出殡的仪式,英格兰也有这种仪式吧!”亚吉尔说。
    “现在英格兰和苏格兰同样有的现象是,叛徒们的土地都被没收了,”骑兵队长答道。
他后面的骑兵听到队长的这个暗示,马上握好长枪,准备好战斗姿势。
    “我的哥哥和侄儿两天前因为载运稻草的车子翻覆而死亡,”亚吉尔解释道。“我们已
经在他们的墓前举行了神圣的仪式,任何想去打扰他们安息的人将会受到永恒的诅咒。”这
时候亚吉尔的双眼似乎正燃烧着他所提到的“永恒的诅咒”。“去吧!你们再去把他们未寒
的尸骨挖出来吧!如果你们敢的话。”
    英格兰的骑兵队听了亚吉尔的话都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骑兵队长便带着队员离开华勒
斯农舍。他们一离开,就有几位农夫往地上吐口水。亚吉尔瞪了瞪他们。
    “葬礼已经结束,你们回家吧!”亚吉尔说。
    那天晚上在厨房里面,威廉和亚吉尔一起坐在餐桌前。亚吉尔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刀子、叉子、盘子都摆在正确的位置。
    “不是那根汤匙,那根才是舀汤用的,”亚吉尔指导着那男孩。“汤匙要往你的身体相
反的方向舀上来。喝汤的时候,不要发出声音。”他们安静地吃了几分钟。然后亚吉尔叔叔
问道,“那位教区牧师在举行葬礼时有没有提到‘复活’二字?
    或是有没有提到‘最后的审判’?”
    “他用拉丁语说话,我听不懂。”
    “Nonloguislatinum?你不懂拉丁文吗?好,以后我会找个机会教你。他有没有念福祷
诗?愿主赐恩于你,并且看顾你?Pa-trisbenefactumet……马尔康最喜欢这首了。”
    亚吉尔根本没有送孩子上床的经验;那天晚上在威廉的房间里,亚吉尔笨拙地站在一
旁,看着威廉在洗脸台洗脸,然后爬上床去。亚吉尔的浓眉毛和薄薄的双唇互相往鼻子的方
向挤压,似乎想要在那个鹰钩鼻的鼻尖处接吻,他的眼睛眨得很快,宛如一只刚被击中脸部
的鸟,站立在那里傻傻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当天一整天的时间里,亚吉尔把每一件事都处
理得非常完美,而现在却不知道如何送一个小孩子上床。“今晚有没有吃饱?”他问威廉,
威廉点了点头。“你已经洗脸了吗?喔!当然,你刚才已经洗了。”他皱了一下眉头,好像
他已经抓到了威廉忘记做一件事。
    “我总是在快睡着时才做祷告,这样我整个晚上所做的梦都有上帝相随。”小男孩说。
    “谁告诉你这个观念?”
    “我爸爸。”
    有一段时间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威廉在想他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晚安,叔叔,”威
廉最后说。
    亚吉尔喃喃自语的走出威廉的房间。忽然他又走进来,弯下腰来在威廉的头发上很温柔
地吻了一下。
    亚吉尔自己一个人在厨房里,坐在壁炉的旁边,望着炉中的灰烬。他今天骑了一整天的
马,从收到他的哥哥和侄儿的死讯就开始了。一整天他的心智都被一些实务所占据:如何使
他哥哥的农场不要被充公,让他们好好被埋葬,还有为马尔康的小儿子威廉安排抚养的地
方。他全做到了。亚吉尔·华勒斯是那种一下定决心,就一定要做好才肯罢休的人。威廉将
会跟他一起回去,这件事是定案了。亚吉尔从没有过孩子在他身边,或是娶过太太,但是亚
吉尔是一位牧师,他的灵魂喜欢收养这一个活像小野马的男孩。
    马尔康是死了,没有任何人可以使马尔康再复活过来。当事情无法被改变时,人们只有
勇敢地面对它。亚吉尔已经很勇敢地面对这件事。但是现在他坐在壁炉旁,一点睡意也没
有。他回忆到许多年前,当他和哥哥马尔康还是小孩子时,到了晚上他们俩一起到阁楼上睡
觉。亚吉尔坚持他的哥哥马尔康要像他一样,睡觉前跪在床边祈祷。他还记得马尔康跟他
说,他决定上床以后再祷告,这样当他睡着后,上帝就会在他的梦境里看顾他。
    马尔康遗留下来的剑现在躺在火炉的旁边。亚吉尔把剑拿起来,使剑尖朝下,这样子剑
的把手在他的眼前就像一个十字架。
    他开始念着祝祷诗:“愿上帝赐恩于你,并且看顾你……”悲伤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他
的脸颊,然后他就在火炉旁哭了起来。


    那天晚上,威廉在睡眠中仍然做着更多的恶梦。他又一次地站在谷仓的门口,望着被吊
死的贵族的脸。然后有只满是伤痕的手臂从他身后伸了过来,抓住他的肩膀。威廉吓了一
跳,不过那双手臂是轻轻的握住他的肩膀。他转过身来,看到了父亲和哥哥。他们的身体受
了伤、血淋淋的,微笑着望着威廉:他们还活着,威廉流着高兴的泪水,想要跑过去抱他
们,但是他的父亲伸出了手阻止他跑过去。威廉无力地挣扎着。他的父亲和哥哥走过他的身
旁到那些吊死的贵族旁边。那里还有两个空的吊环。就在那个男孩哭肿的眼睛前,他们把头
伸进吊环里,然后就上吊了。威廉的悲哀爆发了;眼泪如洪水般流了下来,接着他惊醒过
来,满脸都是泪水。
    原来是一个梦!他心里仍然很不舒服,仍然非常的悲痛,他坐了起来,爬下床去找他的
叔叔。
    威廉走下楼去他叔叔睡觉的房间。他推开门,看到床根本没有人睡过。他再走到厨房,
那里也是空无一人。有一段时间威廉甚至想着是不是他的叔叙已经不要他了。然后威廉隐约
中听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声音——从远处由风传送过来的声音。他走到窗户旁边,只看到一袭
月光。他推开窗户,那个声音变得更清楚了:苏格兰风笛的声音。
    威廉点了一根蜡烛,将门打开。风灌了进来,把蜡烛吹熄。但是他听到更大声的风笛声。
    这时候威廉只穿着睡袍,赤着脚,觉得很冷,但是他还是走出门去。风笛声变得愈来愈
大。他走过晕黄色的月光,跟着风笛声走向——墓地!他停下来,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逼着
自己继续往墓园走去。
    他走到了位于山顶的墓园,这里埋葬了他所有的祖先,他看到了一幕很神秘的景象:二
十四个住在附近的邻人,他们是农夫也是战士,穿着苏格兰裙,聚在一起。在他们中间站着
几个风笛手,吹着一首古老的苏格兰挽歌。这是一首充满悲哀及救赎的调子,在现今的社会
里还流传着,曲名为“莫大的恩慈”(AmazingGrace)。
    接着,威廉看到他的亚吉尔叔叔站在火炬所照亮的地方的边缘。亚吉尔叔叔一定也是因
为听到风笛声才走到那个地方。但是他握着那柄父亲所遗留下来的宽刃长剑做什么呢?
    威廉走到叔叔的旁边。亚吉尔望了望他,但是一句话也没说。
    “他们正在做什么?”威廉小声的说。
    “他们正用他们自己的方法在跟你父亲说再见——用不合法的风笛演奏不合法的曲
调。”他们看到那些农夫们围绕着坟墓,音乐似乎在农夫们的血液里流动着。有一些人在喃
喃地祷告,一些人在啜泣;一些人则动着嘴唇但是没有用手划十字,似乎正在念着复仇的诅
咒。亚吉尔轻声地说,“你父亲和我也曾经看过别人用这种方法来埋葬你的祖父,他也是死
于英格兰人的手里。”
    威廉从叔叔的手里取过那把长剑,试着要举起它。亚吉尔轻轻地将长剑取了回来。
    “你先要学习这个,”亚吉尔说道。他用他的指尖轻轻地敲了一下威廉的额头。“然后
我会教你耍剑的方法。”
    亚吉尔很熟练地举起那把长剑。它在火把的光辉中更为闪亮了。音乐继续进行着;音符
与火把冒出的白烟缠绕在一起,然后在空中滞留了一会儿,随着苏格兰高地的微风飞向夜空
的星光。
    隔天早上,威廉和亚吉尔叔叔坐在一辆农场用的马车里离开了他父亲遗留下来的农场。
威廉将他的个人物品全包在一个小包裹里,放在他的膝上。马车发出嘎嘎的响声,上面还装
载着他父亲部分的遗物,一个装有母亲结婚时衣物的木箱子,以及那一把父亲征战时所使用
的长剑,用一条毛布包裹着。
    威廉偷偷地瞄了一下亚吉尔叔叔,生怕他自己万一再回头看他的故乡时,叔叔会不高
兴。他们顺着山谷连接外界的一条道路到达山顶。拉车的马匹松了一口气,因为从现在开始
路就平坦起来,马车的行进也比较平顺了。
    在这里,威廉忍不住望了故乡最后一眼。
   

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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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年以后,一艘英格兰的旗舰停泊在法兰西加莱海峡的一个码头。在那个时候,法兰西
西南方的土地完全被英格兰的国王长腿爱德华控制着,照理说,这艘船只并不需要太多的戒
备,然而这艘船只却配有为数众多的军队。有一半的士兵穿着隆重的礼服,另外一半的士兵
则是穿着打仗时穿的战服。穿着礼服的军队站立在主甲板上,而穿着战服的军队则是部署在
其他的甲板上。在岸边与外海中则停泊着三艘战船,是英格兰舰队中最快速的,它们正在防
备海盗的侵犯,以及任何当天想要挑衅的各国船只。
    一位站立旗舰的主桅上负责守望的士兵正用心地望着陆地那一边,当他喊着,“来了,
来了!”士兵们赶紧从旗舰的下层甲板跑了上来,而仪队则整齐地排列在主甲板的栏杆旁边。
    六个法兰西的骑士,穿着轻骑兵的服装,从远处骑了过来,后面跟着一辆马车,马车顶
的四个角落插有织着金色鸢尾花形纹章的旗帜,从远处奔驰过来。四匹金黑色的骏马嘴里吐
着白沫,身上流着汗水,一看就知道奔驰过一段满长的时间。马车的轮子辗过码头的长木板
时,发出嘎嘎的响声。车后还有六个骑士跟着。
    整个车队冲到了旗舰的旁边后,才紧急地停下来,旗舰的舰长快速地从连接旗舰与码头
之间的长条木板走到码头上,脱下自己的帽子,行了一个大大的鞠躬礼。侍从随即从马车的
后面跳了下来;其中一个跑去把车门打开,另一个则在车门口放置一个金色的阶梯。从马车
里第一个走出来的是法兰西国王的弟弟,也是一位王公贵族。这位亲王大约三十八岁左右,
有着金色的头发,脸长得很俊帅;他身上衣服华丽的程度竟让那些船上的英国士兵瞪大了眼
睛。
    但是这些被亲王的服饰吓傻了的英格兰士兵并非为了要看看亲王才飘洋过海。他们是为
了现在才从马车里优雅地走出来的伊莎贝公主,她是法兰西王的女儿,也是英格兰王储的新
娘。
    在海上,旗舰的舰长曾经见到过一轮金色的太阳,在一整晚的暴风雨之后,缓缓地自乳
白色的多佛海岸升起。他也曾经在一个又黑又静的夜里,看见过银河很清晰地反映在海面
上,致使他的船只看起来像是只悬挂在星空中的飞船。但是当他第一眼看到这位未来的英格
兰王后时,他的呼吸暂时停止了,打从心底知道,他现在所看见的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绝世美
女。这时候这位蓝眼睛的公主正向她的叔父吻别,轻轻地越过长条木板到船上来。
    她的名字是伊莎贝·玛丽亚,乔瑟芬纳·克礼士蒂纳·玛革莉塔·罗香布莉——喔!等
一等,她的名字的数目比她的年龄还多一些——而且这些都还只是她的名字而已。她家族的
姓以及头衔多得念起来比拉丁文的弥撒诗歌还要长。这也难怪,在他们那个时候,一个人所
拥有的姓名很可能会决定他是否能继承某某人的遗产,因此多一个名字等于是多一个获得地
位或财富的机会。这位法兰西公主曾经受过多种语言教育,她在接受语言教育的过程中,表
现出极大的天赋。虽然也接受过音乐教育,不过她的音乐天赋就少了一些。最令人惊讶的是
她没有接受过政治教育,但是在往后的日子里,人们才知道她是最有政治手腕的政治家。然
而目前她只是一个美丽的女子,由于她所拥有的身份以及头衔,迫使她即将航过英伦海峡到
一个陌生的国度去。
    英格兰的长腿爱德华之所以会遴选法兰西公主为他的媳妇,乃是因为他希望借着与法兰
西公主结为姻亲,将来英格兰与法兰西能合并成为一个国度,由同一个国王所统治。而法兰
西国王接受了英格兰王储的提亲,也是因为他希望有朝一日法兰西能统治英格兰。他暗忖
着,因为长腿爱德华已经老迈,而爱德华王子又太懦弱,他将来接收英格兰的机会将会因为
他的女儿出嫁到英格兰而增大。
    现在张满帆的英格兰旗舰快速地在海上航行着,伊莎贝站在船上栏杆的旁边,深深感受
到身为一个女子的无奈。从以前到现在,她所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力。她在未到达英格兰之前,早已经是位公主;也许她到达英格兰嫁给英格兰王储后,会成
为一位更高贵的王妃。人们看到她必定是要很恭敬的行礼,遵循她的指示,并且设法满足她
的每一个奇想。但是现在的重点是,她即将到一个陌生的国度里去跟一位陌生的王子结为夫
妻。关于她这桩婚姻,从头到尾没有人征询过她的意见。实际上她一点权力也没有,连自己
的婚姻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身为一个女人,似乎已被注定生命中只能有一个男人,而这个
男人又是别人帮她选的。她是一个处女——御医已经证实了这件事——一旦她结了婚,她将
会被禁止与其他男人发生任何亲密的关系。如果她违反这条律法,那么她就是不贞。
    正站在她旁边的是贴身侍女尼可拉蒂,同时也是她能倾诉任何秘密的好友。尼可拉蒂有
着乌黑的秀发以及美丽的黑眼睛。伊莎贝有时候希望她自己有尼可拉蒂的头发和眼睛。没有
别的原因,这位法兰西公主只是希望有时能当当平凡人。
    那天是一个晴朗的日子。阳光非常的明亮。伊莎贝望着地平线以及她的新家。有人说,
在一个晴天里,你可以从法兰西的沿海眺望英格兰。由于旗舰快速地前进,船身摇晃得厉
害,她抓着风帆下面的绳索,眼睛远眺着她的新家英格兰。尼可拉蒂看了看公主,发现她的
表情是哀伤的。她记得以前公主的脸部经常挂着微笑,但是自从公主听到自己要被嫁到英格
兰去之后,就没有快乐过了。不过尼可拉蒂知道,公主仍然会为她自己的命运奋力一搏。要
是只看到伊莎贝公主的细小的蜂腰以及大大的双眼,有人会觉得她活像一个洋娃娃。但是当
你注视到她眼睛的深处时,你将会知道——你铁定会知道——她不是一位普通的女子,她会
做出一些她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


    “到目前为止你觉得如何?”当她们乘坐的马车驶过伦敦的圆石子街道时,尼可拉蒂问
道。她们在进入英格兰走了两天后车子才到达伦敦城。虽然已经看到了许多有关英格兰的事
情,但是看到伦敦城只有十分钟。伊莎贝知道她的朋友问的是伦敦;她已经很习惯尼可拉蒂
问问题的模式。
    伊莎贝微笑了一下。“像一个梦。”
    “简直就是一场恶梦。”
    “你是指它不像巴黎,是吧?”
    “这个城市臭死了。”
    “巴黎也有臭味,只是我们在那里住那么久,已经习惯了。”
    “巴黎的臭味是花朵烂掉的臭味,而伦敦的臭味是鱼烂掉的臭味。假如你比较喜欢鱼腥
味的话,我也没办法。”
    伊莎贝笑了。即使是坐在这种很不舒服的马车里,雨又不停地下着,马车又因为泥泞的
道路而走得拖拖拉拉,尼可拉蒂还是能不时的带给她温暖及欢笑。“没错,伦敦是脏,而且
看起来灰屌屌的一片,”伊莎贝说道,“但是伦敦的人民满能吃苦的。你有没有看到那个站
在桥头的男人?他正站在雨里,已经站了好几个小时了,我猜,但是他仍然站在雨里想办法
使桥上的交通畅通些,使我们能很快的过桥。他早就在那里等了,因为他知道我们的马车就
快到达。这些人真是有效率。”
    “也许他们是笨吧。他可以先在旁边的旅店里暖身,等看到我们出现时,再出来也不迟
啊。”
    “我不认为他们是笨,”伊莎贝说。“我认为他们是害怕。”


    她结婚的日子。
    伊莎贝刚从一张铺有兽皮、四个角落刻有天使脸孔床柱的床上醒了过来。这些天使的脸
孔都朝着里面,好像在监视着床上的人。床上方的帷幕是透明的,并且饰有金线织成的图
案。离床不远处有一个整夜由专人看管的壁炉,床上方帷幕的金色图案由于映照着壁炉的火
光而闪闪发亮。然而那些木刻的漂亮天使,或者是那温暖的壁炉,都无法让伊莎贝真正熟
睡;在夜里,好几次她从睡梦中醒过来,望着帷幕上闪烁的金色图案。现在当她睁开眼睛往
上看时,从窗外渗透进来的伦敦雾气已经使得帷幕上的金色图案失去了光芒。她又闭上了眼
睛,然后对自己说,“这是我结婚的日子。”
    当伊莎贝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她住在巴黎郊区的一个城堡里面。在那个时候,她常常对
自己的婚礼充满了美丽的梦幻;她常常和尼可拉蒂讨论结婚时会穿什么样颜色的服装,款式
又是如何,会佩戴什么样的花朵。在十四岁的时候,她们已经开始想像未来的新郎会是什么
样子。他一定要英俊、长得又高又魁梧,当然,在那个时候,她们都还小,思想并不成熟。
而现在伊莎贝已经十七岁了,思想也成熟了很多。
    现在她知道她是一个公主,很快将要变成王后。她知道她的责任所在:忠贞,尊敬,维
持一个后妃的形象来支持她的丈夫的荣耀,还有最重要的是,为她的丈夫生下能继承王位的
男婴。这些事情对她来说非常自然;她相信她将会是一个称职的妻子。
    但是另一方面她却还有更特别的憧憬,这些憧憬时常令身为女子的她感到不安。她希望
她的丈夫会跟她分享他的想法,他的感情,以及他的理想。她知道她这个希望很难实现,但
是她也知道这是通往幸福婚姻的唯一道路。伊莎贝也了解自己固执的一面。她有一些不凡的
想法;她想要把它们表达出来。在过去她时常被王宫中的女师傅警告,要她不要这么有进取
心,也就是说要她不要表现出不该有的才华。那些女师傅最喜欢教她的是如何谄媚男性:当
一个男人高谈阔论时,如何张大眼睛,装做一副很崇拜的样子,如何因为男人的才华而喘不
过气来。她还记得由她父亲延请的布契德夫人如何教导她。
    “好,亲爱的,你就假装我是你的丈夫,然后我从外面回来,告诉你,‘我非常以我新
出厂的旗舰为荣!它是世界上最棒的战船!’你会怎么回答?”
    “我会问他是谁造了那艘旗舰。”
    布契德夫人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可以这样回答没错。不过接着你会
怎么说?”
    “我接着会问,谁将会是新旗舰的舰长,还有新旗舰的舰长是否跟造船的人互相有认
识。”
    布契德夫人皱了皱眉头。“不对,不对。除非你的问题是要引导你们之间的会话走向你
将要跳舞的话语,千万不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而什么是‘跳舞的话语’呢?就是告诉你的
先生他已经做出了世界上最伟大的事情,一些非常不平凡的事情,一些平凡人连想都没想过
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要满足男人的荣誉心,”伊莎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答对了!”
    “使他们觉得非常有自信。”
    “对极了!”布契德夫人说道,声音里又充满了希望。
    “你说得也许没错,但是我还是要问那个新旗舰的舰长是不是和造舰的人熟识,而且还
要问他们有没有一起在造舰的人所造的船只上航行过。”
    “不对,不对,不对。孩子,一个王后怎么能跟国王讨论这些问题呢?这些细节方面的
问题没有一个男人会对它感兴趣。”
    现在,伊莎贝的表情微染了一点疑惑。“你刚才不是提到男人的‘荣誉心’以及‘自
信’吗?”
    “没错,但是——”
    “那么如果他将这艘新造的旗舰驶到他的臣民的面前,甚至驶到另一个国王的面前,然
后这艘辉煌的船只突然沉到水里去,那么该怎么办呢?”
    “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你在——”
    “喔,这种事情真的发生过!我听父王跟他的朋友讨论过这类事情。有一个航海国家的
国王,想要借着让一艘新制的战船在他的国家的海岸来回航行,以此来向他的人民展示国家
的战力,于是他命令一位他最喜欢的造船匠制造出一艘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战船。国王也有一
位他最喜欢的船长,他指定这位船长来当新船的指挥官。新船下水典礼的那一天,国王命令
他所有的臣民都到岸边来观看新船的首航。”
    “亲爱的,我不认为你现在所说的这些话会引起你先生的兴趣,除非你是希望他快快睡
着。”
    伊莎贝不理布契德夫人的评语,她觉得有话要说。“由于国王的造船匠被命令制造出一
艘最辉煌的战船,所以他做了一些船身的修改。他在船身的上半部增加了许多雕刻;然后将
船身的底部改成平的,这样一来该船在平静的海面上航行时,会显得特别高耸。他又为船加
装了高挑的桅杆。但是很不幸的,新船的船长并不了解新船的特别设计。他在航行的那一天
将船帆全部拉满起来,以便使这艘船只显得更为壮观。结果,就在海岸旁不远处,在一个风
和日丽的日子里,就在数千位国王的臣民面前,吹来了一阵与船身方向垂直的风,新船就整
个翻倒在海面上,没多久沉得不见踪影。”
    布契德夫人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活像是大教堂里的雕像。伊莎贝怕她的老师还不清楚
她刚才所说的故事的重点所在。
    “你刚才不是提到男人的自信吗?如果我们女人能够提醒男人不要去犯错,那么他们的
自信不是会增加吗?”
    布契德夫人眨了眨眼,似乎从雕像变回了人。
    “当然,如果我的丈夫已经建造了这样的一艘大船,我想我不需要警告我的丈夫。”
    “对极了,”布契德夫人说道。
    “我会在他在刚有造船的想法时,就提醒他,需要好好计划,这么一来,如果他成功
了,就会对自己非常有信心。”
    现在布契德夫人又不说话了。
    “而且会得到极大的光荣,”伊莎贝又加上一句,想要使布契德夫人高兴。
    但是布契德夫人,从她的鼻尖开始颤抖到全身的每一个地方,站了起来,然后就离开了
伊莎贝的房间。
    现在伊莎贝在英格兰的王宫里,躺在豪华的床上,心里在想布契德夫人不知道过得好不
好。她希望她这位老师还活在人世。上次她见到布契德夫人时,她的健康状况并非很好。
    如果她的未婚夫爱德华王子,也就是国王长腿爱德华的儿子——“长腿爱德华”?多么
怪异的一个外号;不知道他的臣民敢不敢公然叫他?——如果他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会时
常想要窥探别人的心里在想什么,那么她该怎么办呢?她曾经在法兰西的宫廷里看过很多这
样的人,她在想,英格兰宫廷里也一定有这样的人。如果她的未婚夫也是这种人,她是不会
感到惊讶,但是会有一点难过。她来到英格兰后,只遇过她的未婚夫一次,而且是隔着一段
距离,也就是在欢迎她的晚宴上,他们隔着一张长形的桌子,互相点了点头。英格兰王子与
他的朋友坐在桌子的一边,而法兰西公主则与她从祖国带来的随从以及英格兰提供给她的随
从坐在另一边。桌子中央的位置则没有人坐,因为长腿爱德华有事到威尔斯去了,听说他是
去给他在威尔斯的军事顾问一些指示。
    英格兰王子是一位瘦瘦的年轻男子,有着姣好的五官。伊莎贝只跟王子说过一句话,
“这全是我的荣幸,我的大人,”而说这句话的时间是在欢迎宴会之前,当王子很高兴的欢
迎她来到英格兰之后说的。但是在整个宴会上,当她在和尼可拉蒂低声交谈时,她不时地用
眼角观察爱德华王子的一举一动。她注意到年轻的爱德华的脸上时常挂着一个浅浅的微笑,
不过他在微笑时总是注视着他的朋友,似乎是要博得他人的赞赏。这对一位王子来讲是满奇
怪的一个习惯。
    法兰西的伊莎贝公主继续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着许多事情。
    这时候尼可拉蒂无声无息地走过伊莎贝的床,要去看一下壁炉的情形,她看到伊莎贝睡
觉的表情,心里想着,多么奇怪的女孩子啊!在结婚当天的睡眠中皱着眉头。
    她浸浴在泡有玫瑰花瓣的热水中,用海绵擦拭她的身体,然后套上了内衣裤,一群兴奋
的侍女一边帮她穿上结婚礼服,一边愉快地轻声交谈着。长长的白色织品,薄如蝉翼,缠绕
在她的双肩,并且拖到了地上;一件蓝紫色的紧身胸衣束着她的腰围;纯金打造的链子装饰
着她的肩膀,还有一串钻石项链围绕在她的脖子上。两个侍女负责编绕她的秀发,然后为她
披上一袭如晨雾般的面纱,从头部一直延伸到腰际。尼可拉蒂则负责全程监督的工作,她细
心地检查每一粒钮扣,每一条链子,以及每一个扣环;不时的发号施令;不时的加以调整;
而且脸上总是散发有愉快的表情。
    那些侍女似乎不停的忙着;似乎是当伊莎贝变得越美丽时,她们的动作也就越快,一直
到最后尼可拉蒂拍了一下手,然后说,“好了,大功告成!”她们才停下手来,注视着她们
所创造出来的尤物,她们都很高兴将来要侍奉的是这样可人的一位公主。
    伊莎贝走到一大块光亮的镜子前面,想要细细的打量自己。她几乎认不出镜中的女子是
她自己。一般来说,王室的成员不会向侍从们表达谢意——侍从们的本份本来就是要把事情
做到最完美,而当面对侍从道谢反而会宠坏他们——但是伊莎贝公主在这个时候,转向一位
刚才帮她穿衣的侍女,说了声“谢谢。我……谢谢你。”
    她这个举动似乎使侍女们都觉得很不自在。尼可拉蒂往前踏了一步,说道:“去告诉他
们我们已经好了。”
    那些侍女们马上捡拾起装扮后剩余的物品,很快地走了出去;但是伊莎贝叫住最后的一
个侍女,跟她说,“请告诉他们,我跟尼可拉蒂还需要几分钟的时间。”
    最后的那位侍女行了一下礼表示知道后,就出去了。
    “是不是有点怯场?”尼可拉蒂问道。
    “没有,我……”
    “怎么了?”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好啊!请说。”
    “我……我们一定要谈谈。”
    “请你赶快说吧!拜托!难道你不知道整个国家的人都在等待我们?什么事情重要到您
非在这个时刻谈呢?重要到可以让国王、王子,以及整个王国的精英份子等在那里,抠着他
们的鼻子呢?!”
    “性。”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侍女来敲门,说着,“小姐,请快一点,我们都已经好了!”
    “告诉他们再等一会儿!”尼可拉蒂大叫,然后她走过去把门打开叫得更大声。“我们
还没好!”接着她将门砰的一声关上,转过身来面对着伊莎贝。当她一方面在想着下一步该
做什么,一方面又想掩饰她的忧虑时,她的表情僵滞了一下子。如此一来更让伊莎贝看出了
她有些惊慌。
    不过尼可拉蒂很快就平静下来,她走到伊莎贝的面前,将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手里。
“好,”尼可拉蒂用一位祖母对有疑惑的孙女所用的耐心口吻,“我们以前对‘性’方面的
事不是谈过很多次了吗?”
    “是的,我们是有谈过。但是你总是谈些它的前奏曲。你们如何遇见对方,你们的第一
眼,还有第二眼,来电时的感觉,在宫殿回廊的角落里偷偷接吻,约会的地点——”
    “没错,我们是谈了这些事!”尼可拉蒂不断的点头。
    “但是你从没有告诉我‘它’的本身,我……我是指‘性’的本身。”
    “性的本身,你是指行房吗?行房,行房,”尼可拉蒂重复说着这两个字,就在此时又
有人来敲门了,她这次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大喊,“我们还没好!”
    尼可拉蒂开始来回的踱步。“行房。是的,行房……奇怪!
    当我从前告诉你我的罗曼史的时候,难道你并没有注意听吗?”
    “我是有注意听,尼可拉蒂,我是有注意听!但是我现在想要知道的是怎么做它!”伊
莎贝感觉到自己也惊慌起来,有些对自己的没用生气。这种惊慌失措根本不是她往常的作
风;以前不论是那一类事情,她都能控制得好好的;聪明再加上地位,没有什么事能难倒
她。但是现在她将要经历一件一无所知的事情,而且竟然没有人能教她,甚至连尼可拉蒂也
不能,突然之间伊莎贝怀疑尼可拉蒂以前告诉她的罗曼史是不是瞎编的。
    但是尼可拉蒂并没有瞎编故事。即使她现在只有十九岁,她早就是法兰西宫殿里的天生
玩家。由于伊莎贝是法兰西公主,所以她从小就被万般呵护,而维持处女之身是其中最重要
的一件事。但是尼可拉蒂的遭遇就跟她不同了。由于尼可拉蒂只是一个侍女,她可能要等上
许多年才会被某某王公相中,选为嫔妃,因此在此之前,她的天职是负责带给宫廷里的一些
幸运的男子欢乐,就像在宫廷里所举行的舞会一样,每个参加者不停地换着舞伴。
    “伊莎贝!”尼可拉蒂以一种半亲昵半责怪的语气说着。“你说你对这件事一点也不知
道该怎么做?一点也不知道?”
    “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从你以前所告诉我的,似乎做这件事之前会有……调情……或
是前戏,一种渐渐的……。但是我连跟王子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打招呼那个应该不算。”
    “布契德夫人!应该请布契德夫人教你!”
    “她又不在这里!”
    “好吧!好吧!我试着教你。今天晚上,当你坐在洞房里等的时候……”
    “然后呢?”
    但是突然之间尼可拉蒂也不知道该怎么教伊莎贝了。“好,好,让我想一下。啊!对
了!您根本不需要做任何事。对,就是这样。他自己会走进来,然后他会主导这一切。”
    “万一他也不会呢?”这两位女士站在那里,面对面地眨了眨眼睛。“我的意思是说,
我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你认为他是那种很了解事情该怎么进行的男人吗?”
    又有人来敲门了,她们听到一个恳求的声音,“拜托快一点,小姐们!”
    “好吧!”尼可拉蒂很肯定的说。“您今晚就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然后当你的新郎进
门时,就说,‘我准备好了。’您就这样做,我相信应该没有问题才对。”
    “‘我准备好了?’”伊莎贝重复这句话。
    “‘我准备好了。’”
    于是公主和侍女就手盘着手走向大门。尼可拉蒂将门栓打开,将门推开,外面有一大群
装扮得整齐,准备参加婚礼的侍女们,她们穿着有白色貂皮滚边的红色宫服,脸上冒着汗
珠。“我准备好了,”公主宣布着,她瞄了尼可拉蒂一眼,嘴角挂着一个浅浅的微笑,这位
未来的英格兰王后就由宫女簇拥者,走向宫殿的回廊去跟国家的文武众臣们会合,之后整个
行列就朝西敏寺移动。


    婚礼的整个过程对伊莎贝来说是模糊的。并非她错过了观看很多细节的机会,其实刚好
相反,她觉得看到了好多好多东西,有点消受不了。她的侍婢们打扮得好漂亮,头发插着
花,肩膀围绕着花环,脚下踩着铺满地面的花瓣;在西敏寺里,一千支蜡烛的烛光跟着竖琴
与六弦琴所弹奏出来的音符一起舞动着;英格兰的王公贵族坐满了寺内的座位,所有的人的
目光都注视着她。
    但是那里有一张很特别的脸足够把她的其他记忆完全抹灭掉:英格兰的国王爱德华一
世,又被称为长腿爱德华。她这一生当中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国王,就在她走到西敏寺的祭
坛时;当她即将跪下来接受祝福时,她注意到长腿爱德华的存在。有没有国王在场,常常会
影响其他人士的心情;她以前在法兰西也见过许多位国王,所以她很熟悉这种感觉。有国王
在场时,理所当然的,全场的注意力都投注在国王的身上,但是每个人的眼睛又会假装往别
的地方看过去。当她快走到西敏寺的中央走道尽头时,就感觉到那种令人无法喘过气来的气
氛。她本能地往大家眼光逃避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她看到了长腿爱德华。
    他的身高就如众人所传说的一样,很高。但是她以前所听到的有关长腿爱德华的传说还
是不能使她在亲眼见到“长腿”时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主要的原因是她不知道“长腿”有那
么英俊。这是一个无庸置疑的事情。不过与其说他五官英俊,倒不如说他举止帅气。他站着
的时候活像一尊雕像,一尊活的雕像,他的一举一动显示出他从来不会对自己的见解有所怀
疑。他的服装是全英格兰最体面的:他很轻松地戴着王冠,就好像那顶皇冠是他生下来时就
附在头上的。他的脸——不错,是有人曾经向她批评是一张残酷的脸。他的鼻子是太长了,
下巴太尖了,看起来一点也不和善。然而他的长发是那么的光滑柔顺,皮肤是那么白皙红
润,还有——
    那双眼睛!就在伊莎贝跪下来时,他望了她一下,就是在这个时候她了解为什么别人这
样批评“长腿”。在长腿爱德华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感情的存在。他的眼睛是死的,就像希
腊的神明雕像一样,眼睛的虹膜如被雕刻出来,但是虹膜里却没有瞳孔。当“长腿”注视她
时,伊莎贝知道长腿爱德华根本对她的存在无动于衷。这位年轻的法兰西公主,习惯于被人
暗地里欣赏,评断她的美丽,以及她的存在对国家的价值,或是至少被羡慕着。但是这个男
人却无动于衷,她曾经听过一个有关长腿爱德华的故事,有关他在威尔斯与凯尔特人作战
时,他的太太去军营看他而病死于该地的故事。故事流传着,当他的太太去世时,长腿爱德
华悲痛欲绝;他命令最信任的士兵将他太太的遗体一路扛回伦敦。当军队休息时,装着王后
遗体的担架就放在地上,国王命令他的工程师在担架旁竖立起一个十字架。这个故事是有关
一个有情怀,有热血,失去最亲爱的伴侣的男人的故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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